惠芬在厨房烧菜的时候,看见那揉成一团团的纸垒在墙角边上,参和着柴草。
她拾起来打开看,平平整整的纸张被揉得皱皱的,方方正正的字也被揉碎成一堆。
虽然,她不认识字,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但是,她本能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李山写的书信,她感觉到,这里面的内容,一定是关于那位静舒姑娘的。
李山退学后,家里的劳动力又多了一个勤劳能干的。
但是,这还不够,下地干活的人手,最好越多越好。
像李山这样的年纪,村里有好几个都已经结婚了。
李华开始寻思着,李山已经不读书了,是应该早日成家,这样娶个能干的媳妇,也好为家里分担一些农活。
村里媒人早就看上了李山,他品貌好,人老实又和善勤劳,还念过几年书,是有文化的人,这样的人,也早有姑娘看上了。
惠芬,不出声,她觉得难以开口,让儿子接受媒人介绍的姑娘,让李山退学,这件事情,已经让她难过了一阵子。
媒人脸皮厚,应着李华放话出来,就选了一个日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来到了李山家。
那姑娘年纪与李山相仿,梳着两条花辫子,穿着一件花纹短袖衬衫,露出黧黑的皮肤,踩着一双自己绣的布鞋,鞋面很干净,只有零星的灰尘。姑娘走进来的时候,双手紧握住放在胸前,低着头,看着地面跟在媒人后面,默不作声。
“这是寥村石老汉家的小女,他们家,就剩这个小女儿了,人可勤快咧,干什么样样拿手!”媒人看着李华,不停地笑夸赞那姑娘,讲得那姑娘低着头,也遮掩不住晕开的羞涩。
李山站在旁边,眼睛看向门外,避开了姑娘站立的角度。
惠芬正抱着二妹给她喂一些粥水,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李华瞧了一眼那姑娘,就从板凳上站立起来,文质彬彬地对媒人说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啊,他们两个要是看着合适,我们做父母的,就给他们选个好日子办喜事。”
“哎,李老师,不亏是个文化人呐。”媒人一直笑着嘴不合拢,那咯咯的笑声,仿佛把瓦片都震得打颤。
姑娘一听这话,便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一眼李山,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一双黑色的眼眸眨巴一下,好像在期许某样东西。
李山一直沉默不语,那媒人果然是个老练的人,一下子就嗅出了空气里异常的味道,她立即拉着姑娘的手说道:“现在是自由处对象,你们啊,可以自己约时间聊,那个,我等会,家里还要忙活,那我就,先走啦!”
媒人拉着姑娘的手,扫了一片屋子,然后,就客气地走了出去。
媒人走了之后,李华走进里屋,从一个木箱子里面翻出一个木盒子。他用一把钥匙轻轻的转动那个木盒的钥匙眼,把锁打开。然后双手轻轻地打开木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面不知道装得什么东西,涨得鼓鼓的。
李华坐在椅子上,从信封里面掏出了一沓钱,大小不一的纸币,零零散散的,然后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再把信封妥妥地放回木盒里面,锁紧后,再把木盒放回到木箱底下。
“山呐,阿妈,都听你的。”惠芬把睡着的二妹放在地上的席子上睡觉,然后轻轻地对坐在门槛上的李山说道。
“阿妈,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李山转身对屋里的惠芬说道。
惠芬听了这话,脸上略过一丝惶恐。
这时候,李华拿着一小沓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阿山,这里有几十块钱,你先拿着,用来置办新婚物品。”李华微微笑着说道,把钱递给李山,李山立即站了起来,接过了钱,心里感到莫名其妙。
“阿爸,我没有说要结婚啊!”李山诧异地说道。
“迟早都是要结的,你现在不读书了,早点成家比较好。”李华伸出右手,拍了拍李山的肩膀说道。
“钱,你先拿着,买什么,什么时候买,你自己支配,阿爸只有这么些钱给你了,若是不够,你自己再想想办法了。”李华叹息一声说道,然后就走回了里屋。
惠芬坐在板凳上,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阿妈,这些钱,你先帮我收着,等我真正结婚的时候,再用。”李山走到惠芬跟前,蹲下来,认真地说道,然后把钱塞到了惠芬的手上。
那是不小的一沓毛钱,有两张还是大面值的纸币,惠芬拿在手里,感觉到沉甸甸地,钱粗糙的质感让人感觉心里特别的踏实。
“山呐,你长大了,这些钱,你可以自己保管哩。”惠芬笑着说道。
“阿妈,你就帮我好好拿着,等我今后,赚了钱,也存你这里。”李山笑着说道。
惠芬听李山说要攒钱,心中更是惶恐,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她开始怨恨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不知道用那些极好的道理,极好的语言,去描述心中所想。
那些堆在厨房的纸团,惠芬已经把它们一个个的展开,铺平,伴着叹息,又一张张地塞进了灶口,它们躺在炭火上,一会儿就冒出了火苗,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灰烬。
灰烬,仿佛是消逝的象征。
薄薄的纸张带着情感的方块字,在火苗中变成一种暗灰,那种暗灰仿佛给予心里某种心安,烧掉了,也就过去了。
李山不在意那些纸团,他扔在厨房里,就是想把它当点火的柴草。
他在意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一种堵塞,那种堵塞要说难以疏通,却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学会接受就好,把这种堵塞当做簸箕的筛孔,适应他当血液流过的时候,会被分成很多股细流,密密麻麻,走得就没有那么顺畅。
惠芬想起刚才的姑娘,看着就长得很结实,媒人之前就提起过,说她人安安静静地,但是,很勤快干活,低头闷声不响,就把所有的活干得井井有条。
这样的人,娶了回来,也是极好的,惠芬看了一眼门外,心里想着。
可是当她的目光撞到坐在门槛上的李山的背影的时候,她竟打了一个寒颤。
“山呐,你是在想静舒那姑娘吗?”惠芬终究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这声音很轻,轻得足以确保里屋正在看书的李华不会听到。
声音很轻,却顺着一丝丝的风意,飘入了李山的耳孔。
李山望着屋前,屋前是一片广阔的田野,田野边上是青葱的连绵的山林。
无论你如何用力的看,你的目光,都越不过那山林,只能死死盯在了村庄的边缘。
“阿妈,我们只是同学,现在,我不读书,以后,我们隔着那么远,以后,应该很难再见面了。”李山望着前山,背对着惠芬淡淡地说道。
惠芬不知道,那个很难见面,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她的心里总之是悬上了一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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