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雪吹落酒壶的灰尘，喝了一口浑浊的酒水，遥望黑衣女人：“风萤月，你会和你师父一起对付我吗？”

风萤月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

她一步跳到更远的屋顶，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空荡荡的街道，陈映雪一个人坐在楼顶，自顾自地喝着酒。

一壶酒见底，他感到醉了，平躺在屋顶，朝天明晃晃的月亮伸出手，想要把月亮拉倒跟前。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可现在，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能从他嘴里吐出来。

人的一声，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奈啊！

他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嗓音。

实际，喊他的人是纪风尘。

“老陈，老陈！”

陈映雪听到喊声，摇摇晃晃地走到屋檐边，蹲下去，看到纪风尘正站在楼下，一个劲儿地朝自己挥手。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跟你来的。老陈，今晚星月清晰，我来给你算一卦。”

“你不是相师吗？还会算卦？”

纪风尘从怀里摸出一块纯铜打造的星盘：“准确说来，我还是个占星师。我是要相天的运势，看老天爷是否会庇佑你，是否会庇佑我？”

陈映雪微微皱眉。

“老陈，快把我带去，我不会武功哇！”

陈映雪向前踏出一步，掉到地，一把抓住纪风尘的手臂。

两人从原地轻轻飞起，落在屋脊。

纪风尘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

一开始，他连走路摇摇晃晃的，担心会掉下去，走几步后，终于适应这个高度了。

陈映雪抱着刀，坐在屋脊，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来吧，展示你强大的占星术，让我这个乡下人开开眼界。”

“呵，你就看好吧！”纪风尘从怀里掏出七盏烛台，分别放在屋顶的七个方位。

他站在中央，双手合掌，立在胸前，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七盏烛台无火自燃，迎着风，却没有跳动，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火焰不受风的干扰。

楼顶风大，两人的长发和灰尘一起在空中飞扬。

陈映雪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因此变得模糊，披在他身的灰色袍子经不住狂风的撕咬，呼啦呼啦的在他身翻滚。

“星辰在，祖师爷庇佑！”纪风尘说着，大踏步朝其中一盏灯走过去。

须臾间，他变得神采奕奕，宛如跨战马的大将，威风凛凛不可直视。

他在距离陈映雪七步远的地方站定，纤细的双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探出来伸到胸前，十指指头相触，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慢慢展开，天缓慢游动的乌云急速攒动，均匀洒向大地的月光往他身汇集。

屋顶现出数道深深的沟壑，组成一道神秘的，繁复的图案。

越来越多的银白光点落到沟壑里，在匆忙流动。

阴刻在屋顶的繁复图案复生一般，呈现出刺眼的光芒。

纪风尘瞪圆的双眼里露出同样银白的光。

陈映雪与之对视一眼，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顿时从他头顶盖下来，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包围。

一时间他甚至无法呼吸，好在手里的风魂刀传来阴冷的气息，盖过了那股力量。

与此同时，纪风尘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

那双柔软洁白的手紧紧按在瓦片，白皙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似要穿透薄薄的肌肤爆裂开来。

一道道比月光更皎洁的光芒，从诡异的图案里射出来，整个屋顶成了光与风争斗的战场。

陈映雪站起来，好像听到狂风里有万千鬼魂惨叫的哀嚎，又像是万千铁骑齐头并进。

“老纪，你怎么样了？”

纪风尘听到喊声，竭尽全力抬起头来，顶着庞大的疲惫感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个银白的星辰自下而升腾而起，另一个比它更大更亮的赤红星辰缓缓下坠。

——岁墟升，氐罗下沉，二者终有相撞的那一日。

以他的的实力不足以预见那一幕的场景，但他的老师可以做到，借助老师留下的秘术印阵和法器，他得以窥见些许天机。

他看清了，岁墟拖着银白的尾巴撞去，像一把锐利的长剑，企图穿透坚固的铠甲。

然而它失败了，白色的星辰刚撞赤红星点，便裂成碎片，夜空里再也找不到一点银色的光亮。

“是这样啊！”纪风尘紧紧咬住下嘴唇，从牙齿缝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望见这一幕，他已然知晓了天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心满意足地闭眼睛

陈映雪握紧风魂刀，清楚地看到纪风尘脸现出两行清。

晶莹的水珠从他眼眶里跳出来，顺着好看的面颊散落在狂风里。

七盏灯熄灭。

屋顶的印阵恢复成原本死气沉沉的模样，月光也是，稀薄得就像一层银粉。

唯独肆意呼啸的夜风依旧疯狂，张牙舞爪地抓扯纪风尘的长发。

纪风尘呆呆地站在屋顶，迎风不语。

“老纪，你看到了什么？”

“岁墟升，氐罗下沉，在不久的将来这两颗星辰会相撞。”

“什么意思？”

“我俩会遭遇劫难，大劫。”

“多久？”

“今年，第三场大雪之前。”

“这样啊！”陈映雪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吐出一口酒气，慵懒的目光离开少年，转向深邃的夜空。

笼罩在他那一对瞳孔的水雾又浓密了些许。

“星象还显示了什么？”

“说了很多，但我只看懂这一条，毕竟我还是入门级的。”纪风尘偷偷擦去自己的眼泪，方才因为激动，竟然不自觉落泪了。

“也罢，等你成为天下第一的相师那天，也许就什么都明白了。”

纪风尘收了法器，坐在陈映雪身旁，笑道：“等我成为天下第一的相师，你攀登十万九千千九百九十九步石阶来求我问卦，我就告诉你，住宿两百不包早餐。”

“奸商！太坑了，至少要包热水。”陈映雪说着，余光里却注意到纪风尘脸有难以藏匿的担忧。

这一卦，是下下签。

他和纪风尘都明白。

大难不死，穿越到这里，已经用光了他们毕生的运气，往后，都是一重又一重的劫难。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忽而又同时笑起来。

纪风尘伸出双手，让月光照在自己手心里，认真地说：“老陈，相信我，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相师。”

“我知道，我也会成为江湖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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