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 江芸芸去东关街的五典书店交抄书本。
东关街是水陆交通要冲,两道两侧街铺林立,生意兴隆,但这里也有扬州城内书店和学堂最多的地方, 每日在这里穿梭的还有众多读书人。
五典书店是其中一家别具特色的书店, 他有两个区域, 一个是专门买卖书籍的, 里面的书既有最基本的启蒙书,也有珍藏版的选本, 又或者高价请人作的科举参考书。
另一边则是以字画为主, 吸引各大读书人开诗会交友,不论名气大小,只要画得好, 写得好, 都会挂在堂中多日供大家欣赏, 如此一来, 读书人蜂拥而至, 甚至还需要预约, 可见生意的热门。
放在现在,就是妥妥以概念出名的网红店。
江芸芸不得不佩服少东家赚钱的脑袋。
今日她作业写得快, 在黎循传震惊的目光中先一步准备回家。
入了夜的东关街更是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照得街面亮如白昼。
江芸芸来交千字文的抄写本。
掌柜见了她就喜欢, 连忙让人拿出糕点茶水招待着。
“不用了。”江芸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每次一来都会被投喂, 尤其是掌柜的目光,看着她都能滴出水来。
“要的要的。”掌柜看着她还一脸笑意,扭头去看自家儿子就气得牙痒痒,“不要装读书了,快过来和芸哥儿说说话,沾沾聪明人的脑子。”
掌柜家的儿子和江芸芸同岁,长得白白胖胖的,闻言,一张小脸皱着,不高兴地挪了过来:“在读书的!是功课太难了,我学不会。”
他儿子名叫郭俊,去年在少东家的帮助下去了甘泉书院读书,据说成绩中等。
“学不会就不会努力学吗。”掌柜呵斥道。
郭俊皱着脸,哼哼唧唧了几声,扑通一声坐在江芸芸对面,臭着脸,开始检查她的抄写本。
江芸芸笑眯眯地看着他,随后惊讶问道:“手背怎么红了?”
郭俊小胖脸垮着,都要哭了:“老师打的。”
江芸芸吃惊。
“什么,挨打了,我看看。”正在算账的掌柜慌张走过来,捧着他的手背看了看,心疼说道,“怎么这么大一条杠,刚才回来怎么都不说,要上药的,可别伤了手。”
郭俊本来只觉得有些丢脸,可现在被人这么一关心,立刻委屈起来,仰头大哭,断断续续说着。
原来是昨日的功课没做好,要被老师打手板,他躲了一下,直接打到手背了,还被老师骂出去罚站了。
掌柜听得又气又急又心疼:“原是你自己读书不认真,也不能该怪老师的,昨日叫你好好写功课,你偏要出门顽,功课今日都没做好,也是你活该被骂的。”
小孩立刻哭得更凶了,不少原本正在讨论的字画的人听到动静也跟着看了过来。
“别哭了,别哭了,丢脸。”掌柜不好意思,把人提溜……没提溜动,只好把人扯去后院,“但老师怎么打人这么凶啊,这么大一条杠,哎哎,芸哥儿先坐坐,我去去就回。”
江芸芸坐了一会儿,也开始掏出书本等人。
书店一向是灯火通明的,加上街道两侧的灯笼高高挂起,她选了一个光线好的位置,开始背起孟子来。
孟子一篇大都是篇幅类,长而拗口,她提早十来日开始背诵,今日只剩下最后一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面前突然倒映下一个影子,不由呆呆抬起头来。
——一张笑眯眯的脸靠了过来。
“少东家。”江芸芸吃惊,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边上还坐着一个不耐烦的唐伯虎,身边还站着祝枝山。
“总算看见我了。”一侧的唐伯虎哀怨说道,手里的那只毛笔都要被他翻出花来了,“你这闹市读书都这么沉迷,叫你几声都没搭理我。”
江芸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背书,没听到。”
“你这《尽心倒是背得滚瓜烂熟。”少东家姓林名徽,乃是街尾那间寿芝园的新主人,是个促狭但又和气的人。
能和唐伯虎成为好朋友的,总是有点奇奇怪怪的性格。
江芸芸心想。
“怎么就你一个人,郭叔呢?”林徽站直身子,环顾一周问道。
“在后院教训儿子呢。”江芸芸摸了摸鼻子,“我是来交抄本的。”
抄本原本整整齐齐叠在手边的,眼下已经被翻看过了。
“看过了,你抄的那几本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格外畅销。”林徽笑说着,“这里五本,五十五一本,二百七十五文,今天让你久等了,二百八十文,你收下。”
他动作格外利索,在账本上写下几笔,就掏出钱递给她,做生意格外爽朗大气。
江芸芸不好意思,摆手拒绝:“本来一本就多收了五文,今日又多给五文,不好这么做生意的。”
林徽打趣着:“你可是你嘴里四大才子唐伯虎嘴里的三元及第的大人物啊,我这不是要和你打好关系,这抄写本以后可就要出名了,现在才五十五收你一本,可是我赚了。”
江芸芸闹了个大脸红,还没说话,唐伯虎就凑过来说道,先一步替她应下:“这话说得中听,我家芸哥儿就是这么厉害……又踩我。”
他低头,心痛打量着自己新买的鞋子。
“你也太凶了。”
江芸芸把他的手拿开,一本正经说道:“会把我压矮的。”
“确实矮了点。”唐伯虎这人就是爱拨撩,还伸手比划了一下,等待他的自然是江芸芸眼疾手快的一个巴掌。
“烦人。”江芸芸瞪了他一眼,收好钱,准备背起书箱归家。
唐伯虎笑眯眯被打了也不记仇,笑眯眯凑过去:“你的书童呢,怎么又你一个人,真不需要我当你书童吗?”
江芸芸冷笑一声:“我不是秋香,少烦我啊。”
唐伯虎吃惊:“秋香是谁?”
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你会知道的。”
她还未出门,就突然被一群人气势汹汹堵在门口。
“林徽那贱种呢,快给老子滚出来。”有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惨白的人挡在门口,眼下的乌青成了整张脸唯一的颜色。
那人被扶下马车,还未靠近就一身酒气。
江芸芸被人堵了正着,只好扭头去看林徽。
林徽倒是镇定,低着头,拨动着算盘,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诸位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家中有事,恐不能接客了,今日的茶水笔墨费都免了,欢迎各位明日再来。”
那些读书人一脸迷茫,但见外面人多势众,虎视眈眈,便也跟着告辞。
江芸芸想顺着人流挤出去,奈何背这个大书箱,人又矮,格外显眼。
找茬的人大概是心情不好,心生恶意,就伸手想去扒拉他。
江芸芸差点被推得一个踉跄,幸好唐伯虎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起来,顺手提溜到自己身后起来。
“欺负小孩算什么男人。”唐伯虎直接骂道,“还真当人多可以势众不成,这么爱显摆,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这副对联你明日挂你家门口,定让你扬名扬州城。”
“这人骂你无耻。”有狗腿殷勤说道。
那人大怒,一脚把人踢开:“我听得懂。”
江芸芸听迷糊了:“我没听懂。”
“一到七,忘记说八了,所以是忘八,孝悌忠信礼义廉,少了个耻字,所以是无耻。”祝枝山笑眯眯解释着。
江芸芸哇了一声,夸道:“你这骂人,高级啊。”
唐伯虎得意地摇了摇扇子。
“敢骂我!”那人大怒,对着狗腿子们吩咐道,“打死他。”
书柜后的林徽对好账,从账本里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问道:“打秀才要受什么刑来着。”
“我知道,要打十个板子。”江芸芸举手,积极说道。
她读书前可以特意查过要是考中秀才能有什么好处,什么免除赋税,有人伺候在她眼里都是虚的,但见官不跪,不能上刑,倒是实打实的好处!
至于若是秀才无辜被打了,打人者到底挨不挨打就要看县令知府了,一般来说只要秀才无错,县令大都会惩戒打人者,给读书人一个交代,也为自己博得好名声。
秀才好啊!
真是一个好秀才!
我一定努力考上!
林徽见她突然兴奋起来,只觉得好笑。
狗腿子们犹豫了,看向自己少爷。
“这是我爹弟弟的大儿子。”林徽出了柜台介绍着,“林御。”
那人仰着头入了门内。
江芸芸有点想走,但又实在是好奇,就偷摸摸躲在唐伯虎后面,小心张望着。
“喝醉了酒,来我这里耍酒疯。”林徽挑眉,讥笑着,“家中又没钱,打算来我这里乞讨。”
——哇,好毒的嘴。
江芸芸扒拉着唐伯虎的袖子,脑袋伸得更外面了点。
林御果不其然,大为受辱,鸡爪子用力敲了敲桌面,然后疼得直捂手。
江芸芸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笑屁啊。”林御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哈,怎么不能笑。”唐伯虎立马护短说道,“就笑,你再笑一下。”
“我是秀才!祝枝山也是!”他见林御一脸愤怒,摇着扇子,特意强调着。
江芸芸莫名觉得好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所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林御脸上青白交加。
“大公子大公子,正事正事。”贴身小厮连忙拉着即将暴怒的大公子,连忙说道。
林御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江芸芸:“我不和你一个小孩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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