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起, 就有一则消息在扬州城内悄悄流传起来。
——江芸被抓了。
为什么被抓。
那还不是考试真的作弊了。
提学官查到证据,把他抓起来了。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消息便也跟着传得越来越多。
等太阳彻底露出来,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还有人专门跑到江家门口假意去安慰。
昨日还喜气洋洋的江家今日大门紧闭, 谢绝见客。
“二公子昨夜真的没回家, 连着那位小顾公子也不见踪影了。”江来富小心翼翼说道。
江如琅脸色阴沉。
“不过黎家那边瞧着也没反应。”江来富又说道, “今日去采购的大胖厨子瞧着精神抖擞的,还会与人砍价。”
江如琅眉心微动。
“消息没传过去?”他问。
“那现在也该传过去了, 盯门的人还没回来呢。”江来富轻声说道。
江如琅脸色黑得吓人, 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动静。
“听说前几日苍儿生病了,你找一盏血燕送过去。”好一会儿,江如琅淡淡说道, “这几日也是我太忙了, 竟忘了此事, 他换季总会病一场, 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 你找个信得过的, 好好照顾他。”
江来富哎了一声:“大公子最是孝顺,会明白的。”
“蕴儿整日跟着他哥跑, 瞧着读书也没个正经样,你且让人拿几张他的卷子回来,要好好督促起来了。”江如琅瞧着神色冷静极了, 好似真的是拳拳父爱的慈父之心。
江来富也是低眉顺眼应下。
房间里很快又安静下来,夏日光芒透过窗花落了进来, 落在他不停抽动的手指上。
富态的手指雪白细腻, 搭在深色的紫檀木上, 也称得上富贵。
这样的人若这样安静坐着,也能称得上和善。
但只片刻呼吸间,桌子上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江如琅狰狞愤怒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在日光下:“要是他真的敢这么做,我就……杀、了、他。”
江来富沉默间,突然听到外面匆匆的脚步声,神色微动。
“来了。”他说。
江如琅整个人往后倒去,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注视着门口倒映出的影子。
“进来吧。”江来富说道。
小厮悄无声息顺着门缝走了进来,对着一地狼藉也不看一眼,只是跪在一处阴影处,低声说道:“那厨子回家后没一会儿江家就出来一辆马车,看不出是谁,看方向是朝着知府衙门去了。”
江如琅的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江来富对着小厮挥了挥手。
那小厮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一定是周家的人闹的。”片刻后,江如琅喃喃说道。
“江芸之前读书不是很认真吗?拿的卷子你也看过的。”江如琅一反刚才的冷静,突然伸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一把抓出来,狠狠拍在桌面上,“这不是写的挺好的嘛!他不是还挺聪明的嘛!”
江来富没说话,看着那一张张纸,从稚嫩凌乱到成熟整齐,文章的内容更是从狗屁不通到文理俱佳,就是这样的进步,当江芸芸第一次考上县案首,所有人都一点也不奇怪。
你看看这一张张卷子,这还是江如琅想起来才想起问江芸的功课,叠起来也有三四十张,江来富可是亲眼看过那书箱的,里面的卷子厚厚一叠,他看着里面内容从最简单的字帖,再到普通的韵律文章,再到一篇篇合格的八股文。
这样勤奋努力,还可能当真有一点的天赋的人,考上案首也太情理之中了。
“我就知道周家的人都是再克我。”江如琅双眼通红,凶狠狰狞,嘴里喃喃自语,癫狂愤怒,“周服德一个,现在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周鹿鸣,一个害得我考不中乡试,一个害江芸走上歪路。”
屋内安静得能听到门口树叶沙沙的声音。
“我看周鹿鸣也留不得了。”江如琅沉默片刻后,幽幽看向江来富,“之前就不该留情只给了他一棍子。”
“周鹿鸣如今在林家的印刷房,怕是不好动手。”江来富低声说道。
江如琅低着头,目光看向那一张张纸张,冷冷说道:“他总有出门的一天。”
“那周姨娘那边?”江来富犹豫问道。
江如琅呼吸加重,最后狠狠说道:“江芸一看就是一个主意大的,十有八九连周笙也蒙在鼓里,找人把大门锁着,不要让她们出来。”
“衙门那边可有人看着?”他又问道。
江来富点头:“一听到消息就去门口等着了,一旦有消息,我们一定最早知道。”
江如琅恢复了冷静之色:“江芸若是真的做出这等事情,我必大义灭亲。”
“也该为大公子和三公子考虑的。”江来富了然,低声说道。
—— ——
“我就说那小贱人如何能考到这么好的位置。”章秀娥兴奋得声音抬高,在屋内来回走动着,“一定是作弊,我看就是作弊。”
曹蓁坐在罗汉床上,颇有好兴致地挑着珠宝,脸上带笑。
“现在衙门那边都是人,一定都是看热闹的,我要是江芸我一定羞愤自尽。”章秀娥比划了一下,“多丢脸啊,不过他一向没脸没皮,也不知道害不害臊。”
“这事可要告诉苍哥儿啊。”她又说道,“也算是宽宽他的心,这都病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好了没。”
曹蓁抬起头来,眉心微动,消瘦的颧骨动了动,随后淡淡说道:“宝玉七月二十就大婚了,也就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实在不行,你就亲自去把人接回来,我亲自照顾,在乡试前把人照顾好。”
“我们苍哥儿读书那可是实打实的本事,休息几天一点也不碍事。”章秀娥喜气洋洋说道。
曹蓁一扫昨日的阴郁,笑脸盈盈:“苍儿读书我是放心的,格外认真,蕴哥儿来信说,书院的老师都说他今年的乡试一定没问题。”
“那肯定啊。”章秀娥大声说道,“我们苍哥儿最是厉害了。”
“这对鸾凤金镯你去添到宝玉的嫁妆上去。”曹蓁心情极好地挑出一对拇指宽的金镯。
章秀娥一眼就看出来历:“这不是当年您出嫁时,老爷千挑万选给您找的宝贝嘛。这叩首上两颗蓝宝石,晶莹剔透的,那可是海外的珍品呢,便是京城里的那些富贵人家都没有这样的成色。”
“给宝玉带去吧,毕竟是高嫁,许家那边不能寒碜了。”曹蓁又挑出一条手链:“这个绿松石金手链也拿去,你再去库房拿一个镂空金钱连纹盒的首饰盒来装,把这几样都放进去。”
“院中的红布多挂一点,等会给他们发点喜钱,叮嘱他们做事认真一些,万万不可拖了宝玉的后腿,等会也把书房打扫一下,等苍哥儿回来好休息。”曹蓁起身,难得和颜悦色说道。
—— ——
扬州衙门的一间偏房内。
耕桑看着两人饿得连面汤都喝得精光,无奈说道:“慢点吃,还有馒头呢,衙门没给你们饭吃。”
“给了,但是他们以为我们是小孩。”江芸芸抱怨着。
顾仕隆更是生气:“他们只给我吃一碗粥和几碟咸菜,连肉都不给我吃,馒头也是素馅的。”
“大早上除了小公子,大部分人都是吃的清淡的。”耕桑忍笑解释着。
顾仕隆小脸皱着。
“老师知道了?”江芸芸吃了一碗面,满足了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拿起馒头掰着吃。
耕桑笑说着:“还不曾,但想来要是拖迟了,也是瞒不住。”
江芸芸叹气:“那我要抓紧时间了。”
“外面都是人,芸哥儿吸引这么多人来做什么?”耕桑不解问道。
江芸芸神秘兮兮笑说着:“因为我要先一步把事情闹大,先人一步,掌握主动权。”
“那也不至于把自己关进牢里。”耕桑叹气,“夫人知道后,可着急了。”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让师娘担心了,你快点回去,就说我没事,等会又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耕桑见一篮子的东西吃得连汤都没有了,便上手收拾碗筷:“那你可要注意安全,若是有空再来家中也不碍事。”
江芸芸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东西都带了吗?”她眼巴巴问着。
“都交代给可靠的人了。”耕桑收拾好东西,为难说道,“本来应该是我亲自来的,但家中现在实在是脱不开人,我这才交代出去的。”
江芸芸好脾气说道:“没关系,就是送个东西而已。”
耕桑叹了一口气,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从小门离开,他走后没多久,王恩便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看上去比住了一晚上大牢的江芸芸还要憔悴,眼下乌青,发丝凌乱,衣服还是昨日见的那件,背着手匆匆走了过来。
江芸芸扑闪着大眼睛,正准备开口慰问一下,王恩抬了抬手,打断她的话,沙哑问道:“现在开堂吗?”
“若是您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江芸芸严肃说道。
王恩没有说话,只是耷拉着眼皮,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开始吧。”
“提学官呢?”江芸芸又问,“也要请来的。”
王恩古怪睨了她一眼:“他昨日一夜没睡。”
江芸芸吃惊地瞪大眼睛。
“大概只有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小孩,在牢里也能嬉皮笑脸,睡得这么香。”王恩抹了一把脸,自嘲笑了笑,“走吧,洗漱一下,到你了。”
—— ——
衙门升堂的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半个扬州城的读书人都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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