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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三日不封刀

“这……好像是啊……”范文程无奈的摇摇头。

根据他们的情报,开封府内可是有三万多大军的。

就算战力再差,凭借城坚的优势,放上两箭,扔俩滚木,也不至于两个时辰就下城啊。

两人正聊天时,几名正黄旗的固山章京一起走了过来。

一起跪地行了个旗人礼,“王爷,开封府已下,但城中守军多四散潜逃,周围城门已被管控,若是巷战,怕是会折损不少儿郎。”

多尔衮指着眼前几人笑骂两句,“什么守军潜逃,不就是多日急行军,把你们给憋坏了吗。”

“哈哈,俺就说还是王爷懂俺们吧!”一名极为雄壮的固山章京笑了起来。

其余人也跟着大笑,“这一段路,可把儿郎们憋坏了,俺在阵前就许诺了,和往常一样,破城分三成,现在儿郎们正急的嗷嗷叫呢。”

所谓的破城分三成,是女真的一个习俗。

女真往往会和狩猎时的习俗一致,猎物由头领拿一半,回去分赏给部族成员,剩下的人共分剩下一半,为个人私产。

北地苦寒,南下打秋风就是改善生活的唯一途径。

自从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之后,这个习俗也被继承了下来。

不过城中的战利品有些时候太多了,哪怕一块绸布,在关外都是珍宝。

没见过世面的女真贵族和领军者,就定下了破城之后,大军分三成,而剩下的都是头领的。

虽然只是三成,但也足够大军分刮的了。

多尔衮笑着给那固山章京一脚,“这就等不急了?还有没有我八旗健儿的魄力?”

“好了,本王知道了,来人啊,传本王令。”

“三日不封刀!开封城内,大军共分五成!”

王令一下,周围人猛的嘶吼起来,“王爷万岁!!!!”

“不……”范文程刚想劝阻,却被多尔衮抬手拦下。

直到所有的固山章京都离开之后,多尔衮才收起笑意,郑重的看向范文程。

“本王知道范先生想说什么。”

“要收民心,要规整纪律,要占大义,要把汉人当人看才行对吧。”

范文程点点头,“既然王爷都知道,为何还要下令三日不封刀?”

“呵。”多尔衮不屑一笑,“虽然我还未给范先生看,但范先生应该也知道代善给我传的密信内容了吧?”

范文程没有否认。

多尔衮继续说道,“当年浑河血战,要不是浙兵看着白杆兵被围死,也不会有本王带八旗健儿千里转进大破开封一事,现在有四千比白杆兵还要精锐的部队,再加上有南朝皇帝亲自坐镇,代善打不过的。”

“一旦代善受阻,咱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所以……”

范文程突然接话,“所以王爷您就要立威,屠开封给江南看?”

“没错,本王就是要立威,让南边的汉人掂量一下,能不能挡住我八旗大军,要是挡不住还敢挡,那下场就比开封还严重,到时可就不是三日不封刀了。”

“而是五日、七日乃至十五日!”

多尔衮眼中冒出的杀气,让范文程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就算王爷将江南占下,没有民心……”

这次轮到多尔衮打断范文程了。

“本王要民心有何用?要大义又有何用?”

“几十年前,我大清子民还在白山黑土间求活呢!哪里管过什么大义什么民心?子食其父,夫食其妻,为的仅仅是活下去而已。”

“南朝为何会到这般地步,就是你们的皇帝太看重民心,太看重大义了!”

“只有屠刀和蜜饯一起投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番话说的范文程哑口无言。

想反驳但找不出话来,只能跟着多尔衮走进开封府堂内。

而此时,炼狱才刚刚开始降临。

……

“爹!蛮兵进城啦!”

城中张木匠家的小儿子张栓儿撞开堂屋门,土垒的桌上野菜汤还在冒热气。

张守业捏着干饼的手一抖,“不是白日间蛮兵才到吗?咋现在就打进城啦?”

话音刚落,院墙外骤然炸响的铜锣声撕破暮色,混杂着马蹄踏碎瓦当的脆响。

“快收拾细软!”

张守业来不及多想,将干饼子往怀里一塞,就往内屋里跑去,腰间的凿刀磕在门框上铮铮作响。

此时妻子王氏已经掀开床板,露出底下三尺见方的地窖。

十四岁的大女儿小荷抱着装满玉米饼的陶瓮,发间的银丁香在油灯下乱颤。

见张守业过来,小荷带着哭腔问道,“爹,俺娘说得快点下地窖!”

“对,栓儿!快来找你姐!先下……”

院门突然传来重击。

几人脸上顿时露出惊恐之色,张守业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小荷往地窖里塞,同时叮嘱妻子,“俺去喊栓儿,你俩咋滴也别出声啊!”

说罢张守业匆匆往客厅去。

他的房子只是个小土房,一进门就是客厅,客厅跟卧室是连接的。

刚到客厅,就见三个明军溃兵撞开樟木门闩。

为首的把总脸上横着刀疤,铁甲上还沾着北门的火油。

见到张守业当即狞笑一声,“老丈人借个地躲躲!”

张守业还想求饶两句。

溃兵便一脚踹在张守业肚子上,把总腰刀也当即出鞘。

“给你脸不要!?信不信老子砍……”

就在这时,院墙外响起尖锐的鹰哨。

刀疤三人脸色剧变,提着刀转身就往外跑。

还能隐约听到刀疤的呼唤,“快去西门,西门还在!”

张守业虽然不知道三声鹰哨代表什么,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一把抄起早已呆滞的小儿子,逃似的钻进地窖之中。

王氏正摸黑数着存粮,十几块干饼、两串干菇、三块盐巴。

张守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急匆匆的说道,“俺听那几个丘八说,西门还没丢,一会趁抹黑咱跑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啊?当家的可别,咱家屋破,应该没事,等皇爷打跑蛮兵再出去吧。”

张守业摇摇头,“妇人之见!皇爷正在北边呢,哪有空管俺们!”

“先跑出去,你娘家不是在洛阳边吗,咱就去洛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夜色染红半边天穹,火箭钉在了土房的茅草屋顶上。

火舌顺着晒干的枸杞藤蔓爬。

栓儿蜷在地窖角落,听着头顶梁柱倒塌的轰鸣。

瓦瓮里最后半瓢水晃得厉害,小荷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在抖。

地窖顶棚簌簌落下的土渣里混着血沫,栓儿裤裆里漫出的尿骚味,此刻竟成了人间唯一温热的气息。

“当啷。”铁甲碰撞声惊得王氏捂住幼子口鼻。

四人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

直到外面寂静无声,几人才松了口气。

张守业顶开地窖缝隙往外看,土屋的墙早已倒塌。

月光把烧焦的槐树枝印在地上,枝桠间晃过一队提灯笼的清军。

领头的少了护项,露出脖颈上三道胭脂抓痕。

张守业摸黑攥住妻子的手,“记住没?西门!”

“一会俺先出去探路,要是没事,俺就敲三下地窖顶,到时候你就带孩子们出来。”

说罢,张守业便一把掀开地窖门,猫着腰钻出去。

开封府作为八朝古都,区域不是一般的大。

四万清军现在正沉浸在狂欢的海洋中,重点也是城中心那些勋贵大员的府邸。

张守业带着家眷行走在丑时的街道上。

小荷搀着母亲,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绊倒,摔进团绵软物件中。

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昨日还倚门骂街的刘寡妇,此刻大张着嘴,浑身赤裸,金耳坠被人连皮带肉扯去半边。

吓到小荷差点没惊叫出声。

好在王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小荷的嘴。

而张守业也盖住了儿子的眼睛。

二十丈宽的御街成了修罗道。八具赤条条的尸首倒悬在酒楼飞檐下,肠子系成的绳结还在滴血,药铺掌柜的头颅插在妙手回春匾额上,须发间沾满血迹,七岁孩童抱着烧成炭的狸猫,坐在当街咿呀唱《劈破玉。

看他肚子上的伤口,估计也活不过明天。

张守业和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刚刚穿过御街。

一阵粮车裂辐的吱呀声从街角传来时。

三匹瘸腿驽马拖着堆成小山的麻袋,车辕上开封卫的朱漆还没剥落。

十几名溃军正警惕的往西门赶去。

看到这一幕,张守业急忙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军爷行行好”

然而这一下,也将溃军吓到。

几乎同一时间,也跪倒在地,“爷爷饶命……”

车上刚想下车的独眼哨官,看清来人长相之后,气的连忙小声低喝,“绕个屁命!不是他娘的建奴!”

溃军这才松了口气,张守业还在哭求,“将军带上俺家四口吧,俺不吃粮食的。”

“滚你娘的!引来了建奴都得死!”哨官低声喝骂,刚想催促众人远离。

目光却看到了小荷以及他身上的褡裢。

“有粮?”

“去,把那个小娘皮和粮食都拿来,便宜谁也不能便宜建奴啊!”

“哎呦将军,不是粮,是些家伙什不值钱,将军……”张守业赶忙求饶,却被被镶铜钉的靴底踹中腰眼。

“废什么话!在敢多嘴,就以私通建奴论斩!”

眼见溃军提着刀要过去,张守业牙一咬,猛的暴起,祖传的凿刀捅进一名溃军咽喉。

最后的嘶吼混着血水在街中回荡,“往西!往西!”

王氏捂着嘴,争取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拖着儿女钻进一条小巷中。

巷子尽头堆着六具裸体女尸,最年长的妇人胸前还插着及笄礼用的木簪。

刚想继续往前走,巷子中却传来清兵的笑声。

脚步也越来越近,急的王氏眼泪直掉。

可周围除了燃烧的房子,就只有一片垮塌的土房。

几块大土墙中还有个能勉强容纳下一个人。

王氏目光在小荷和栓儿之间转动片刻。

最终眼眶通红的掰开幼子紧攥的拳头,将褡裢塞进他怀中。

而后塞进土墙之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声!栓儿,爹娘和大姐都爱你!”

说罢拉着小荷急忙往后跑去。

但为时已晚。

四个正黄旗兵呼啸着打马而来,将母女二人拦下,马鞍旁悬着串人耳。

为首的俯身捏住王氏下巴打量,满口腥气喷在她脸上,“包衣阿哈的货色。”

“倒是这个,看上去挺嫩,比刚刚那个抱孩子的好。”

因为清军用的是满语,王氏根本听不懂,一个劲的哭喊求饶。

为首的眉头一皱,一巴掌将王氏扇倒在地。

几人随之下马,调笑着将小荷扛到路边倒塌的土房前。

松江布腰带飘落在栓儿眼前。

姐姐昨日新染的指甲汁,在粗粝的砖地上拖出十道血痕。

听着墙外皮鞭破空声夹杂母亲和姐姐的惨叫,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才七岁,只知道母亲临走时跟他说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

“这丫头颈子细,拴马桩上两刻钟准断气。”

“哎,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俩好像是娘俩,要不把这丫头栓马屁股后面,看看她娘能不能追上?”

“好啊,给她娘肚子上来一刀,看看能把肠子拖多远?”

“哈哈哈哈,好,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外面再也没有了动静。

栓儿实在是趴不住了,哆嗦着从废墟下爬出。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爹娘和姐姐。

当即大哭起来,可哭了半天,依旧没有人俩。

栓儿只能一边抽泣着,一边在瓦砾堆里翻找刚刚掉的鞋。

他找到只缀珠绣履,扯断的鞋绳上还挂着半截小脚趾。

穿上大了不少的鞋,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城中,期望能找到自己的亲人。

渴了就学着野狗舔舐地上的水,饿了就啃一口褡裢中的饼。

因为太小,根本没人注意他。

当经过鼓楼时,栓儿看见旗丁正在叫卖。

二十多个少女被牛皮绳穿透锁骨,像牲口般拴在栓马石上。

镶白旗的矮壮旗丁抓起个孕妇头发,“怀崽的母羊折价!”

说罢便用铁钩钩进少妇下体,上面写着一两的字样。

可栓儿不认识。

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爹娘而已。

按照记忆,栓儿摸索着回到了他那倒塌的家里。

坐到门前的一块破瓦上。

之前母亲经常做到瓦上面,一边织着布,一边等候父亲回家。

栓儿想,坐在这,他也能等到爹娘回家。

太阳升起又落下,栓儿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褡裢中的粮食早就被野狗抢去。

直到再来的野狗,发现没粮食后,将大嘴对准了栓儿的身体……

……

三日后。

刘良佐带着四千精兵,一路逃似的来到了郑州。

其实他的最终目的地是洛阳,毕竟洛阳城大。

可洛阳是周王在守,他过去的话,担心周王会罚他。

相比之下,去郑州投奔高杰明显更好一些。

而平白得到四千精兵,高杰也很开心。

拉着刘良佐坐在厅中,大摆宴席,又找来几十名怜人,美名其曰洗尘。

面对这种待遇,刘良佐自然高兴的合不拢嘴。

连连表示,以后无论出啥事,他都站高杰这边。

这种面子话,两人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在没撕破脸皮之前,谁都不愿揭开。

酒至正酣,高杰忽然凑到刘良佐耳边,低声言道,“刘兄,此事该如何上报啊?”

刘良佐搂着怜人轻笑一声,“这有何难,就言建奴突袭开封,刘某死守不退,你老兄率军驰援,将我刘某强行带出,并救下四千精锐便是。”

“这等功劳足够高兄在政绩上添一笔了吧?”

高杰无奈的摇摇头,之前这么做确实没问题,刘良佐免了罪,他挣了功,两全其美。

“可洛阳还有个周王啊,就怕他捅到陛下那边,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一逃,多尔衮老贼直接下令三日不封刀,听逃出来的人说,二十万人的开封府现在没几个活人了!”

刘良佐却更为不屑了,“我当什么事呢,建奴都打到河南了,听说山东道也有建奴,陛下在北地领着残军死战,未来的事,谁能说准?”

“至于开封事,那更怪不到我头上了,要不是我死守开封,让建奴损失巨大,才迁怒于开封府百姓的。”

“若是怪我刘良佐,那我看以后谁还敢守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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