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布林的小小伏击前的八个昼夜。

清晨，沼泽地。

埃蒙（Amon）把脸埋进酒杯，深深地嗅了一下，他的视线略微停留在杯壁上的酒印，尔后小小地吞了一口红酒，让酒液在口腔里停留了十五个心跳的时间，舌尖上打了两个滚。

他神情专注且平静，旁观者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正在参加一场晚会——如果旁观者还没有糟糕到看不见周围的环境的话。

副官小姐谨慎地迈过半截小腿，示意前面搬动尸体的人类先等自己过去，接着绕开一滩红白相间的混合物——在沼泽地清晨的阳光与迷雾互相影响下，那滩东西看起来很像掉到地上的草莓冰淇淋。

副官小姐很清楚那滩东西的原型是什么，而且一点也不想让它们沾上自己的鹿皮小短靴或者包臀半身裙。

副官小姐并不爱美，在成为埃蒙的副手之前，她可以为了暗杀她的目标而埋伏在烂泥沟里三个昼夜。

但她在向她的上司汇报战果前，她还是决定换掉战斗后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组织配给埃蒙的副手已经“恰好地”死了半打，她一点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前副手”。

副官小姐很清楚这个座右铭是“无礼即最大的原罪”的男人会怎样对待无礼的人。

“战场已经打扫完，先生，我们的人的尸体已经收理完毕，战斗现场经过了伪装。参战人员损失五成，外围的成员保证这次伏击没有任何活口逃出去，也没有任何的智慧生物可能目睹我们昨晚的战斗”。

副官小姐低着头，尽可能不去打扰埃蒙的兴致，“另外，您要求的一只地精也为您抓来了。”

渐渐开始稀薄的迷雾打湿了埃蒙的衣服，这正是早晨水汽最浓的时候。

他站的笔挺，右手不经意地晃着酒杯，高领棕色细绒毛衣合身又服帖，披着一件伤痕累累的魔鬼山羊毛织就的大氅，扣起大氅的蔷薇花领针以下，六粒铜扣很好地镶嵌在深蓝色的绣花猎装上，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左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可怖的伤口，几乎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即使副官小姐已经换掉了战斗过后的衣服，深黑色礼服和贴身的黑丝让她足够凹凸有致，旁观者也无法把更多注意力转到这位小姐身上。

是的，旁观者，这里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骑士，他躺靠在树下，距离埃蒙五步之远，右手无力低垂，左手附近有一只酒杯，猩红的酒液汩汩流出，与他身下的血液汇成一池。

老骑士似乎想把杯子掷向敌人，但他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把杯子丢出一米之外。

副官小姐正低着头等待指示，一股带着血腥的由檀木、香犀草、樱桃香混合的味道让她有些走神（和他平时的味道不一样，也许是血液，汗液，迷雾的腥甜让他的香氛后味变了个调？她想道，他的味道激情又冷静，热情又残酷）时，埃蒙忽然冒出一个毫不相关的名词:

“沃克蓝的诅咒。”

如大提琴般沉静醇厚的声音说道。

副官小姐疑惑地抬起头，抿着嘴，稍稍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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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克蓝的祝福？”

“嗯哼，是的～”

“那……是……个……什么鬼？”

矮子酒馆，太初之地（fresh start）[1]最有名的酒馆，一个醉醺醺的大鼻子矮人重重地放下酒杯，努力地盯着他面前的三位吟游诗人，大声问道。

吟游诗人快活地眨眨眼，亚麻布的兜帽很好地裹住了他苍白色头发，他身形瘦小，年纪不大，一顶奇怪的帽子被绑在背后，他嘴角微微翘起，手指快速地拨动几下马巴尼吉他的六根吉他弦。

确定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已经脱离了上一个“被沃克蓝祝福的无名传奇圣骑士”的故事又回到自己身上后，吟游诗人轻快地开了口。

“沃克蓝你们知道吧？”

“仁慈又宽容的死亡之神沃克蓝”，附近一位啤酒肚矮人回答，并微微鞠躬以示对那位神祗的敬意（一个鞠躬？他？吟游诗人惊奇地看着面前的矮子撅起屁股，想）

“安徒生大师的童话故事你们听过吧？”

“我的宝贝每天晚上都要我讲！”一位抱着孩子，长着胡子的矮人母亲大声回答。

“那么《踩着面包走的女孩》肯定也熟悉咯？”

“不要水故事时间！”另一位光头矮人大声嚷道，唾沫星子飞到了吟游诗人的小吉他上。

吟游诗人抱着他小小的吉他，绕着光头矮人转了一圈，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用矮人的袍子拭去了唾沫星子（更脏了！吟游诗人盯着那个脏兮兮的袍子，想）。然后吟游诗人拨动吉他，鼓起胸腔，夜莺般空灵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沃克蓝祝福女孩一家，

“妈妈让女儿以清水面包回报祂，

“死神并不贪求享受，

“面包清水便已足够。

“女孩要到圣所摆上祭品，

“路上有个小小水洼

“'噢！我的新鞋子不能弄脏！'

“女孩把面包放下，

“提起裙摆把面包踩踏，

“死神注视这一切，怒火把神性点燃！

“献神之礼怎可亵渎，祝福立刻变成诅咒！

“女孩沉下水洼，身体开始石化

“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不被死亡接纳，身体受困泥巴！

“就这样，女孩以石像的姿态永生，她不被死亡接纳，她的灵魂永生，她的肉体石化”。

吟游诗人满意地看着周围吵闹的矮子们被自己刚刚的故事吓住，热闹的酒馆仿佛被人按了个暂停键，然后他对那位紧张地揪着妈妈胡子的孩子扮了个鬼脸：

“哇！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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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沃克蓝的诅咒，他被死神沃克蓝祝福过，杀死他的生物会立刻被死亡拒绝，我以为你们组织的资料会包括这一点”。

埃蒙举起酒杯，向树下垂死的圣骑士微微颔首致意，仿佛他只是和老骑士讨论某天去哪里钓鱼。

“您的眼睛能看到最深的秘密”。副官小姐恭敬地说，“但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吾主牺牲，也包括我。”

她一点也不怀疑埃蒙的话，即使是一个光明神属的圣骑士能被第二位神祝福这种荒唐之说。

埃蒙露出一个温和的意味深长的笑，似乎是在表示自己不怀疑副官小姐的忠心，或者是嘲弄她并不清楚被死亡拒绝的真实含义。

他阻止了副官小姐对老骑士的最后一击。

“让玛修斯歇息一会吧，女士，投下为昨晚的伏击而生成的迷雾已经让祂足够疲劳了，您知道的，要伏击被两位神祗喜爱的圣骑士并不简单，光是蒙蔽那两位神祗的视线就足以让玛修斯沉睡一段时间了”。

埃蒙继续说道：

“如果让您们的人的手染上他最后流下的血——迷雾肯定遮挡不住凶手，玛修斯就要为您们的愚蠢举动而生气啦。

“我们的好哥布林会代劳的，给它一柄匕首，再给它加上一个嗜血术，不然小家伙恐怕还无法杀死这位巴巴托斯大人。在这之后，它还能被沃克蓝加上启智术。

“您知道的，死神暴躁且小气，要是杀死祂眷顾的孩子的是一只没有智慧的生物，祂肯定要让那只生物先生出智慧，品尝人间的幸福，在那个可怜虫最幸福的那一刻，化成石像，绝望地理智地'不死'着，最后甜蜜的回忆会成为灼烧灵魂的最残酷的火焰”。

副官小姐疑惑地问道:

“按理说，您才是真正打败圣骑士巴巴托斯的人，仅仅换成地精的手进行最后一击，真的可以转移诅咒或者欺瞒神祗？”

“是哥布林的手，这不一样。感谢玛修斯的迷雾吧，昨晚的战斗过程不会被察觉、回溯。还有，我打败的是骑士巴巴托斯，他的神昨晚没有回应他任何一个神术”。

埃蒙向副官小姐展示了他的左手，脸颊，还有深色猎装隐蔽起来的巨大伤口。

然后注意到副官小姐的注意力并不在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他看着把走神与不开心隐藏的很好的副官小姐，歉意地弯了弯腰，说：

“抱歉，我应该称祂为伟大的，阴谋与复仇之神，玛修斯，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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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他讲的和你讲的不一样惹嘤嘤嘤”，孩子的哭声像投进平静湖水的石子，马上矮子酒馆又恢复了喧嚣。

七十个心跳的时间后，小吟游诗人被推出了酒馆，破旧的大门重重地关上，把挂在门前的“矮子酒馆”震的叮当作响。

他被赶出酒馆的原因是:圣骑士不可能被死神祝福、安徒生大师的童话故事里没有所谓的诅咒。

风夹着雪花，迎面吹来。刚刚被“友好”地请出来的吟游诗人打了个颤，橘红色马灯和壁炉提供的温度很快消失，吟游诗人划了个手势，念诵咒语，这是一个戏法，让周围温度上升一点。

小吟游诗人——或者说，小法师，愉快地向身后大门紧闭的酒馆鞠了一躬，小声说道：“感谢各位的招待！”，然后把五个叮当响的钱袋掏出来，“还要感谢各位给我的报酬呀！”

他把五个钱袋的钱币全倒在手上，雪花石肤色的小手托着一堆黄橙橙、白灿灿、黑黝黝的钱币，嘴里念念有词，“老鼻子托尔斯[2]伯伯的故事三金币……”，他把一堆钱币放进口袋，“被诅咒的安吉尔三金币……”，他又放了一堆钱币进口袋。

“然后秃子的口水要赔我十五金币……”他忧郁地盯着剩下的几个铜币，“那么你们还欠我十四金又二十三银！”

他示威性地向矮子酒馆挥挥拳头，给里面毫不知情的先生们记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债务，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把小小的吉他放进次元口袋，摸了摸绑在背后的奇怪的帽子，走进了风雪中。

风里隐约传来嘀咕：

“如今这个世道呀……赚钱真的太难啦……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我去帝都的路费…………”

风把他的兜帽吹了下来，苍白色的头发紧紧地盘在小法师的脑袋上，如果盘起来的头发能被展开，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位似乎有些落魄的法师隐瞒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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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杀死了圣骑士的哥布林醒了过来——之前它被一道光湮灭——这是圣骑士的复仇之焰[3]，但七个魔法小时后，风裹成团，泥土聚合，死者复苏，哥布林再次睁开眼睛。

哥布林认为那一束光是带来智慧的光，它认为这是“觉醒自我”。

再过一个魔法小时后，一阵急促的马蹄踏碎了沼泽地的安宁，但那个哥布林早已消失。

八个昼夜后的早晨，大法师、银月贤者、北境法师联合学院院长安东尼奥用法术杀死了一个有点聪明的哥布林。

七个魔法小时后，风裹成团，泥土聚合，死者复苏。

哥布林再次睁开眼睛。

这次死亡中，哥布林获晓了自己的真名，并且以为自己摔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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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太初之地，地名，矮人聚集地，那里的矮人多选择居住在山外，地理位置邻近北境。

[2]托尔斯，巴巴托斯的昵称。

[3]复仇之焰，每一位圣骑士被杀死后，都要生成这样一道烈焰，焚灭罪恶，援助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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