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下子吃完早饭,舅妈把她卧房里的一个摇篮搬进堂屋,摇篮里躺着她半岁的小女儿妞妞。
舅妈叮嘱春子:“好生看着妹妹,要是醒了就叫阿奶来喂她米汤。”
然后到厨房里拿了几根刚才煮粥时在灶边煨熟的红薯,用个小布袋装了挂在腰上。
随后,舅舅和舅妈从堂屋里取了农具扛着,冬子则背着几个粗布大袋子,三人一起出门往田里去。可怜冬子这么个半大小子,也算作半个劳动力,要下地干活了。
贞锦衣和姥姥、春子三个干不了重活的老弱都留在家里。
妞妞还小,这时睡得正香。
春子则拿了两只木牛木马,乖乖地在堂屋里的摇篮边玩着。
姥姥先是洗涮了碗筷,又收拾厨房、屋子、院子。
贞锦衣也帮着扫地、擦桌子,虽然姥姥几次叫她放下,她也不肯歇着。
打扫完毕,姥姥又从屋里把纺车和一笸箩棉花卷搬到屋檐下纺线。
贞锦衣端个小凳子在旁边坐着,看了一会儿,开口道:“姥姥,你教我纺线吧。”
“你娘还没教你纺线么?”
姥姥没回头看她,手里的活儿也没停。
贞锦衣想了想,脑子里仅有一点点关于三丫纺线的模糊印象。
刚刚记起曾经帮三丫娘卷过棉花,也摸过纺锤,随即出现的就是三丫奶奶和三丫娘的殴打及谩骂:“纺个线都纺不好,生你来做啥用咯!浪费这些棉花!”
她摇了摇头:“也没好生学。”
姥姥恩了一声,点点头:“我们三丫头这么大了呢,是该好生学学了。你大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纺线了呢,你娘的针线纺织都是好的,你大姐姐更好,要不然,咱这两三个乡里头,郡府城里的织坊咋就只挑了你大姐姐去做事呢。”
听姥姥提起大姐姐,贞锦衣脑中浮现出一个黄瘦的少女,想到这个姐姐,她心中似是流过一阵温温的暖流,便说:“姥姥,你再给我讲讲大姐姐呗。”
姥姥放下手里的棉卷和纺锤,另端个凳子过来,让贞锦衣坐到纺车前,一面手把手教她如何捻线、如何压锭、如何引线,一面断续讲了她大姐的事。大姐贞绣珠,是前年秋天被郡上的织坊选中,到郡府城去做织工的,那里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能按月领工钱,到年节还能分到些米粮。不单乡里的女孩们向往不已,大人们说起来,也都很是羡慕。
听着姥姥的絮叨,贞锦衣心里又闪现出一道亮光:怎么忘了这是个男耕女织的社会呢?
纺线织布总是女人可以正大光明钻研的技能啊,正好趁此机会把做衣服的各个环节都熟悉熟悉。
摸到棉花,贞锦衣便有一种熟人见面似的亲切感,再看着棉线从自己的手上牵出来,心里不禁流过一股熨贴的感觉。
上一世,她可是跟各种衣料打过十几年交道的。
一搭手就知道,这是中国南方地区常种的细绒棉,虽比不得新疆的长绒棉纤维细长,但品质也不错,适应性强,纺织技术跟得上的话,织成纱布、牛仔布、内衣用料都没有问题。
这种手摇纺车她以前虽然没使用过,但对于她这个纺织专业的高材生来说却并不陌生。
她曾经通过一些纪录片、资料书了解过纺车的构造、工作原理乃至发展历史,并且在博物馆参观过实物。
这种单人操作的手摇纺车其实是最为简单的,只是效率很低。
她一面操作着,一面脑中过了一遍纺车的结构和原理,不到半天时间,就已经学得有些模样。
只是姥姥给她的棉卷里混了不少泛黄的低级棉,就这质量,只能织成粗厚的土布。
织布机倒也是现成的,就摆在堂屋里。
她还琢磨着,这里用的纺车和织机都太原始简陋,她得想办法改进改进技术,先从提高生产效率做起,一定让这里的人对她刮目相看。
说不定,她的事业可以就此起步呢。
待太阳升得老高时,姥姥把屋里几个大竹匾搬到院里翻晒,匾里装的是昨天舅舅他们采摘回来的棉桃。
忙了一阵,就到了中午。
这里没有午餐一说,一般人家中午都不会生火做饭。
姥姥到底是心疼孙子和外孙女,拿了块生红薯掰开分给两个孩子,自己却只喝了些水。
填过肚子,贞锦衣帮姥姥翻翻棉桃,又回到屋檐下纺线。
姥姥则坐在她旁边拿了个鞋底纳着,时不时指点她一下纺线的手法。
院中十分安静,只有树上的蝉儿叫得欢。
正专心时,忽听一个喊:“阿娘——”
声音不大,但一片静寂当中还是让人冷不防吃一惊。
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浅蓝布衣、黑灰色粗布裙子的中年妇人,衣裙上补丁摞了有两三层,挺着个大肚子,一只手还扒着门框。
贞锦衣一眼认出来,正是三丫的亲娘岑大妹,不自觉地心里突地一跳。
姥姥“咦”了一声:“大妹,你咋这时候来了?”
岑大妹叫了声:“阿娘!”
走进院里道:“你就让三丫头这么纺线啊,可别把好好的棉花糟蹋了!”
姥姥忙说:“哪会,三丫头做事仔细着呢。”
说着站起身,把装针线的小簸箩放在凳子上,一边走过去扶她,一边又问:“你咋来了?这大个肚子,这么热的天!腊月呢?都不送送你?”
岑大妹道:“腊月也要下地呢嘛,这近的路,哪用人送。我来接三丫头家去的。来了好些天,早该回了!”
姥姥便扶她坐,又叫:“三丫头给你娘倒杯水去。”
岑大妹却说:“不须了,阿娘,我们这就走。”
姥姥直起身看着她道:“走也不必这么急啊,前日不是才说了等三丫头身子好些,能起身了再接的么?你这一趟两趟地跑,小心动了胎气。”
岑大妹道:“这不是有急事么?她大姐带了信儿,说八月节要回家,说要带了她上郡府城做工去呢。我寻思着,让她先家去,得先拾缀着呢。”
姥姥有些奇怪:“三丫才多大,能上郡府城做啥工?”
岑大妹低头答道:“我也不知是啥工呢,她大姐只托人带了个信回来,说是郡府城里有手作坊要收学徒,若去了,能学好些手艺,日后好有前程呢。至于是哪家,须待大丫头回来问她才晓得。”
见贞锦衣站起身磨磨蹭蹭靠过来,便大声对她道:“即是病好了,就家去咯,这大个娃,就赖在别人家啥意思?”
姥姥忙说:“咋叫赖呢,是她舅家呢。三丫懂事着呢,能帮我做好些事,手也巧,学啥就会,难得呢。”
岑大妹听自己母亲夸奖自己女儿,却半点没有高兴的样子,对着贞锦衣说道:“死女娃儿,自家的事体倒不晓得做!不晓得家里头正忙翻天啦!”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一下贞锦衣的头。
贞锦衣头上疼痛,心里不禁嘀咕,这是亲妈吗?好几日不见,怎么见了女儿就没个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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