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计算,这是他第二次踏进殷家。
似乎知道他要来,围墙的黑色大铁门外已经有仆人候在那里,等他走近,那名仆人只略一颔首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秦昉跟在后面,脚踏在被雨淋过的青石板上,步子重些就会勾溅起小片水花。
这宅子的格局属于廊院式院落。
即院子中轴线为主体,周围用游廊链接,目测正房厢房加在一起有几十号房间。
又各自划分为前庭,厅堂和后院,类似于由好几个三进院落上下左右的拼接在一起,又远远要更宽敞的多。
秦昉跟着前面领路的仆人穿过前院,又绕过影壁,来到北房的厅堂。
殷二端坐在太师椅里,眼睛合着似是在养神,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松垮的眼皮。
左右两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两个人。
左边的不用说,是殷小囡的母亲,殷涧。
她此刻坐在这里很正常。
右边的人,秦昉这两年只见过两次,殷家的三儿媳,殷阿黎。
秦昉听闻,殷阿黎嫁进殷家还没有生子女就成了寡妇,今天什么事让她也坐在这里呢?
殷二虽说九十五高龄,身子骨却依然硬朗,殷二瘦了一辈子,到现在也全然没有老年人发福臃肿的瘫软。
她把满头银发用油膏全部服贴的梳到脑后,衣着精致的没有一丝毛屑。
殷二手中把玩着一柄日式烟杆,中指上戴着的绿玛瑙戒指分外醒目,旁边八仙桌上的小瓷罐子里装着水烟丝。
她看着秦昉走进来,起初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扭头把装着水烟丝的罐子盖拧开,取了些放进烟杆里。
老太太手边立着伺候的女仆紧忙上前一小步,半蹲伏底身子帮她点烟。
殷二把烟嘴儿含进嘴里吧唧吧唧猛吸了几口,她舒服的眯起眼睛,鼻孔和嘴巴里缓缓喷薄出烟雾。
“坐吧。”
秦昉哪敢坐啊,他杵在原地摇摇头。
殷二身后是翘头案,翘头案的上头整齐罗列着祖宗排位,殷家真不愧大家族,祖宗排位的数量粗略数也有百十来个。
水满了还得溢出来,极端昌盛的背后或许将是漫长的萧条路。
殷二扭头吩咐下人:“把吴名甬带上来。”
吴名甬是吴大痣的本名。
吴大痣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团破布让他无法言语。
他被两名仆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从后院带上来,又一把按住他跪在地上。
吴大痣脸色痛苦,估计吃了皮肉苦头。
他一看见秦昉,表情突然狰狞,嘴里开始拼命发出‘呜呜’含糊的声音,他努力想对他说话。
他的双手被绳子反绑在后面,所以只能靠膝盖努力往秦昉的方向匍匐,结果又被身后的两名仆人给拉拽回来,老实摁住。
秦昉搞不清形势。
昨晚解散后他回了家,吴大痣则带人把小王送去了医院,他睡着的两个小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秦昉觉得,所有环节好像没出什么其他岔子,最严重的差错就是没能找回殷小囡。
如果说是因为这件事把吴大痣给绑了,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一同挨打受罚?
以殷家的手段,哪还有善心容他完整的站在当下。
秦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
殷二又连抽几大口烟,烟雾让人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殷二突然把手中烟杆重重拍在八仙桌上,右手极不耐烦的甩了甩,其中一个仆人会意,把堵在吴大痣嘴里的破布团取下来。
吴大痣牙关都麻了,一堆话一股脑的都排队堵到喉咙口,他反倒卡壳了。
就在这时,一直静默坐在椅子里的殷阿黎突然问话:“你是不是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她端起小桌边的茶盏,没喝,翘起小拇指捏住茶盖把玩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
她说话时的嗓音很好听,柔声细语,与她那双时不时迸射出狐媚妖气的丹凤眼截然相反。
吴大痣被吓傻了,他是很好奇,想想也不能真愣愣的照实回答。
秦昉余光感觉吴大痣胸口间歇性的剧烈起伏。
吴大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吴名甬,你来殷家几年了?”殷阿黎话题急转。
“两、两年、半了。”吴大痣紧张的说话直结巴,他艰难的吞咽口水,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细汗。
“哦,比秦昉早了半年。那我再问你,自从你来到殷家以后,老夫人的孙女殷小囡一共离家几次?”
这个殷阿黎问话很有门道,也不动怒,一直都是疑问句的语态来与对方交流,而且她用的是‘离家’,不是‘走失’。
吴大痣懵住了,他努力在回忆,又怕殷阿黎等的失去耐心现在就手起刀落把他给宰了。
他声音哆哆嗦嗦的:“五、五次吧。”
“那你身为男家丁中领头的,你又找回她几次?”
吴大痣开始不感觉膝盖跪着难受,身体被殴打过的淤青也不疼,现在所有的后劲一瞬间全都回归到身体感官里,他脱力般一屁股瘫坐在青石板地上。
殷小囡走失了五次,他救回了四次。
当然,不是他自己救的,每次都是秦昉帮他救的。
“这一次,小囡从离家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十二小时,你和你手下还有秦昉,都是严重失职!”
殷阿黎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表情都突然变得刺耳又凶狠,那双眼睛终于昂扬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她的手重重拍桌子站起来:“而你,吴名甬,更是错上加错!你不看管好自己手下人竟让他脚滑掉进了我专门用来养虫的尸阴地,公园每天来往那么多人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尸阴地一旦沾染到半妖人皮肤的油脂就会大面积失去活性死亡,如果不是秦昉帮你把你的手下人给及时救上来,我的蛊虫损失只会更惨重!”
殷阿黎说这段话的声音几乎达到咆哮,染着艳粉色长指甲的手指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吴大痣眼珠子给挖出来。
空气安静极了,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说话。
秦昉松了小半口气,他此前猜测过许多种可能性,就是万万没联想到殷家,那片恶心的东西居然还有名字,他一直以为是沼泽呢。
他回去就得把卫生间那套衣服裤子给扔了。
秦昉心里没底,他不了解殷家会用什么方式来处理吴大痣。
吴大痣完全被吓傻了,他面如死灰一滩烂泥样倒在地上,满脸的泪水汗水。
殷阿黎发泄完终于身心舒畅,她不想再看见吴大痣这个垃圾,更懒得再与他废话。
她冲那两名仆人点点头,又转过身给老夫人和殷涧敬了礼数,一言不发的穿过门廊回房了。
鳄鱼皮的细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面发出有规律的脆响,与四合院的大气质朴格格不入。
秦昉感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快到几乎只用几秒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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