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高之人争豁出所有争来权与利,普通百姓就只祈求现世安稳,守住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故而最近西林城人心不定,也是情理之中。
诚如之前所言,穆正翰原本的军队因为南疆一向太平而疏于训练,收编和整顿预计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董之诚为此还特地带来几个心腹以尽快收整完成,将兵符交回朝廷。夏侯逸清今日和所有人一起在城外的军营商量着如何安抚人心,减少民众的恐慌,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动乱。
董之诚的手下都建议将驻扎地再往外挪一些,看不到军队往来,自然也就不会害怕。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夏侯逸清却不以为然,“无论挪到哪里都改变不了管理南疆的实权已经易主,我认为干脆大方一些,给大家一个了解舅舅和他部下的机会。我们不仅不要离开西林城太远,接下来军队的一些粮草供给都可以从西林城里购买,让大家走进驻地,知道我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现在是奉朝廷之命在这里收整军队而已,并不会为大家带来任何影响,我相信很快就能消除百姓的疑虑。”
言毕,在座的剩下几位都忍不住面露欣赏。确实,比起逃避,这个方法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董之诚平日总是爱夸赞自己有个聪明过人的侄子,本来以为多少有一些夸张在里面,今日一看,却是有过之无不及。
事情谈完,大家各回各位,董之诚对夏侯逸清今天的表现相当满意,提议说他们叔侄难得一聚,不如今晚进城,吃一顿好的,喝两杯小酒。
夏侯逸清婉拒,说是另有安排。
董之诚马上明白,一脸暧昧地说,“是不是和你带来的漂亮姑娘有约?”这说得是千旖,夏侯逸清从王府里搬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千旖和可彤,一起住到了军营里。他这个外甥虽说一表人材,对于女色这方面却好像一直兴趣缺缺,没想到这回到南疆来,竟拐来了个姑娘,据说还是穆王府的小郡主。收了人老子的兵,又带走了别人的女儿,果然是他的亲外甥,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
夏侯逸清没默认,董之诚自然不会煞风景到破坏孩子们的风花雪月,说道,“行吧,酒什么时候都能喝。我看那个姑娘安安静静,待人接物也很有礼数,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人家给我们老董家丢脸!”
千旖到的时候刚好听见董之诚这番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在了门口。董之诚见状,取笑道,“人找上门来了,我这个老头走喽走喽!”说完便出了营帐。
“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千旖问。
“没事,刚好,我们走吧。”
不是董之诚所想的风花雪月,夏侯逸清不过希望千旖带他去她原来的旧居看一看,李湛和可彤跟在后面。
这里从千旖被接进王府开始一直空置,是一处相当简陋的小宅子,多年无人照看更显得破败。两人走进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屋子,千旖指着左边的一个小间说,“这里就是董姨曾经住过的地方。”
夏侯逸清往里走去,很小的一间屋子,房内无窗,萝底砖堆砌的地面和墙面一直往外渗着阴冷的气息。别说和皇宫里相比,就算是普通人家,这里的条件也实在有点糟糕。就连李湛看得都心惊,没想到穆正翰竟然将娘娘安排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更没想到千旖娘俩的生活曾经那么糟。夏侯逸清仔仔细细得看过房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千旖知道他是心疼了,自己的母妃竟曾经过着这样的生活。她轻轻走到他身边,用自己的双手包住他的,试图给他带去一些温度。
他终于回过神来,对着千旖问道,“我想见见你娘。”他记得之前千旖说过,她娘病逝以后,就葬在了旧居后的空地上。
没料到他会那么说,千旖愣了一下才又带着她往后面走去。
说是墓地,其实不过是一个土堆,连个碑也没有。千旖解释说福晋不喜欢她娘,不准立碑,所以只能这样。
夏侯逸清又是一阵揪心。
千旖对她娘感情不亚于自己对于母妃,自己娘亲离世多年,却连个碑也不能立,连她的忌日也不能前来祭拜,做儿女的得有多心酸,怕是只有自己知。
夏侯逸清对着那一堆黄土跪下,挡住千旖要扶他的手,郑重得磕了三个头,剩下三人怔住。
“晚辈今日未来得及做准备,就只能给您磕个头表心意。阿妖以后就跟着我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还请您老人家放心。”说完,又是三个响头才站起来。
他额上沾了一些土,千旖拿出手帕帮他擦。擦着擦着眼眶就红了,“你这是干嘛?多失身份。”
“跟我走吧。”夏侯逸清抓住她的手,“我答应了你娘好好照顾你,跟我走。”
千旖咬着下唇,感到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流下,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埋进夏侯逸清的怀里放声大哭。
她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冷静自持,可是为什么就只是“跟我走”三个字,她就已经在心里演了一出山崩地裂,恨不得倾其所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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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雪苑又到了梨花落满地的时候,今年还没来得将花瓣收集起来做几个香囊,已经要离开了呢。实在是没想到,真的会有要离开这里的一天,更是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有几分不舍。
只可惜,这份不舍无人理解,可彤收拾行李收拾得兴高采烈。
“小姐,听说北地现在正冷,可我们也没几件厚实点的衣服,要不现在去街上买一些。”夏侯逸清接到皇命,要再走一趟北地。小丫头也是第一趟出远门,不知道路上到底要带些什么,就干脆能看见的都拿上,眼看这行李是越收拾越多,千旖急急的制止,“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东西,逸清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听到夏侯逸清的名字,可彤终于停下继续装东西的手,高兴得说,“四皇子对小姐真的是太好了,小姐,真的太好了,我们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你也不用再为了千秋小姐受伤了。”
千旖打趣她,“一天到晚说别人好,我干脆把你送给他吧,你和李湛凑个一堆,当夏侯逸清的左右护法挺好的。”
“小姐!”可彤娇嗔。
“好了,你把那些锅碗瓢盆没用的赶紧都拿出来,我去姐姐的院子里跟她告个别。”
穆千秋和穆千旖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虽说千旖因为娘亲的缘故五官格外深刻,但两人长相上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但不知是不是她自幼体弱的关系,千秋的五官脸颊更为瘦削狭长一些,再加上她久居室内不见阳光造成的苍白肌肤,整个人看起来要比穆千旖清冷不少。
也是因为她患有心疾,需要长时间卧床休息,平日千旖来,都是隔着一张床榻说话,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谈话是很少见的光景。
“我听说四皇子对你很好,姐姐恭喜你,觅得一良人。”
“让姐姐见笑了。”千旖今天来,是心有愧疚的。原本她是药人,用来医治穆千秋的心疾,如今她要离开了,自然是不能继续为她治疗了,思来想去,她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是得来亲自说清楚。
“姐姐,过去,我这条命,是死是活,我无所谓,现在,我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我想和他白头偕老,所以我……”
“别说了。”穆千秋打断她,“其实我一直也不赞成爹娘的这个做法,就算今天你不走,早晚有一天,我也得让他们停了,我不能拿你的命换我的命。不过也亏得你,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不用担心我,婆婆说只要我好好喝药,就不会有事了。”
千旖又要红了眼眶,她在这个家没什么人愿意亲近她,唯独同父异母的姐姐,多少还是照顾她的,只可惜她常年静养,两人并无什么培养情分的机会。
千秋又拿出一个香囊,“来,这个你拿着,这是我做的香囊,用得都是南疆特有的香料,带在身边是个牵挂。”
千旖接过,香囊上还绣了一个“旖”字,她妥妥的收好,“谢谢姐姐。”
她怕影响穆千秋休息,说了几句就告辞了。前脚人一走,穆千秋的脸便垮了下来,李湛从屏风后走出来,向他微微福了福身子,“谢谢千秋郡主帮我家爷这个小忙。”
原来夏侯逸清早就猜到千旖会向穆千秋告别,特地让李湛来,安排了方才那一席话。
穆千秋嘴上回了一句客气,脸上却挂满了不甘不愿,现在整个南疆包括穆王府都握在夏侯逸清手里,她又怎么可能说一个不呢。
既已完成任务,李湛便也不再多留,只是刚才站得离穆千秋颇近,甚至看见了她苍白皮肤下青色的经脉,配上她眼里凶狠的精光,回去的路上越想越可怖。千旖郡主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怕是真的要被剥皮抽筋、饮血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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